四通文化肯定需要充实,需要完善和再造,但恐怕不是“打工意识”这一类东西,那么是什么呢?我们都在思考着、期待着。
由于不懂,只能提问,但是我相信:已经创造了伟大四通和优秀四通文化的四通人,肯定能够找到明确的、响亮的、满意的答案,当然也包括我自己。
我的结论是:“打工意识”是四通文化的倒退。
明眼人能看出来,我发言的潜台词含有这样的意思:
四通本是全体四通人以主人翁的精神拼命干出来的,积累的财富也是大家共同创造的,现在居然说:你们大家不过只是打工者。作为打工者,你们只有好好干活的权利,没有其他的任何权利,包括对积累财富的拥有和分配权。那些让大家树立“打工意识”的人们,无形中把自己置于老板的位置,就是要把大家共同创造的财富据为己有。这与明抢豪夺何异?
我知道,作为副总裁的我不知不觉中站到了四通绝大多数人的一边,这对我个人没有好处。但是创造了四通的人们凭什么任人宰割?良心何在,正义何在?
在我发言过程中,每一段、每一个质问,都赢得人们热烈的掌声。听众席中突然打出了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,上书:“要做四通人,不做打工仔!”一种正义感、崇高感溢满心头。这是四通人对我的最高奖赏。
从场上论辩双方的情况以及听众的反应看,“打工意识论”一败涂地。散会后我的夫人告诉我:我妈说,还是玉琢说得好。
在24年的企业生涯中,常常用写文章和演讲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主张,这次演讲无疑是最精彩的一次。
我方其他几个人,甄恒祥、韩旭东、李小列等纷纷站起来,陈述自己鲜明的观点。他们知道,今天辩论的是“打工意识”,捍卫的却是四通文化、四通精神、四通道路,以及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四通财富、员工利益。
“主张论者”当了董事
认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好玩的辩论的人们错了。认为打工意识已经被批得体无完肤、一败涂地的人们也错了。这次辩论是有结果的,只不过这个结果出人意料:
第一,拥护“打工意识”的重要人物,如朱希铎不久被增补为公司董事。而像我们这些持反对意见的、得人心的、工作成绩卓著的干部,辩论上胜利了,在四通的主要领导面前我们是失败者。
增补董事一事,在四通是召开过中层干部会的,让大家投过票,但没有人公布过票数,也没人说得票多的一定是董事,根本就是走形式,是上层几个人的暗箱操作,因此谁当谁不当与投票无关。
第二,这次辩论之后,四通人的思想被搞乱了。在此之前,人们都认为四通是大家的,为四通的成绩自豪,也为四通的困难着急。这次辩论之后,大多数人对四通开始不关心,失落与失望成为伴随四通没落的基本情绪。上层的个别人与大多数四通人形成严重的隔阂。
辩论结束的当天晚上,段永基打电话到我家说:“李玉琢,你辩论得挺有水平,很有技巧呀。”我知道他的夸奖是虚伪的,所以立即回了他一句:“老段,你不怪我就不错了,能言善辩不算什么本事。”
可以说,四通经营上的失败是打字机之后的“多元化”,这方面出问题是明摆着的,是大家都可以看到的,想纠正有可能;但思想上的失败,意识上的混乱——把四通经过长期实践形成的、深入人心的企业文化,强硬地用一些十分错误的(至少是可疑的)东西来替代——是无法扭转的。以这次辩论为标志,四通从根底上完了。
“做中国的IBM”和“我们大家共同来干一番事业”曾将无数人才从四面八方集合到四通的旗帜下,人们在四通宏伟目标的激励下,充满了创业的热情,几乎没有谁计较过什么。
一个好端端的四通从理念上、行动上开始偏离方向,眼睁睁地,渐行渐远,不可挽回。
1994年的变化
时间到了1994年,由于计算机技术的应用,中国的IT业和通信业得到了迅猛发展,整个业界开始重新“洗牌”。
当年3月19日,杨元庆出任联想微机事业部总经理,年销售量达到4.5万台。联想开始进入电脑业前三名。同年,柳传志又把郭为派到广东惠州联想集团新建的生产基地锻炼,联想第二代领导集体开始崛起。
1994年,华为大面积进入农村市场,当年销售额达九个多亿,人数从不足二百人增加到七八百人,逐渐在通信业崭露头角。
而1994年的四通,主要利润来源的打字机开始淡出市场,同时多元化和盲目担保使公司深陷泥淖,于是转头把产品开发重点放在了税控机和商业收款机上。但此时已是夕阳西下。
这一年年初,我被调回北京四通总部,担任金商本部部长,主持商业收款机的销售,兼任四通集团产业委员会副主任,同时仍然担任深通公司总经理。直到此时,我仍然希望四通能有所突破,便再一次向段永基提出进入电脑领域的建议,但此时的段永基已经听不进去我的任何进言了。我猜测此时他已经把我不再看作“他的人”了。“6·11倒段事件”之后,他的疑心开始加重,他信得过的只有身边的司机、秘书等。
1993年12月的时候,“新天地电子信息技术研究所”的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王志东(一个程序员出身的年轻人,曾经在北大方正参与过王选的科研项目)找到了段永基,希望四通投资他正在研制的新一代RichWin中文平台软件。段永基一下子投资了500万港币。应该说这是四通在香港上市后的所有投资中,唯一正确的、前沿的一次投资。四通利方抓住了互联网在中国发展的机会,就像当初四通抓住了打字机一样,先是并购了北美最大的华人网站华渊网,并于2000年4月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,成为国内第一大门户网站。
和四通早期的创业者不同,王志东属于中关村的第二代,他们对物质的要求是明确的,对企业经营中的权利和制度问题认识是十分前卫的。王志东等创业者向投资方四通集团提出了四点要求:首先,对新成立公司的投资力度要大,以保证公司起步时在资金上有一定的实力;其次,只做高新技术(后来这一定义又被慢慢缩小,从只做软件一直到只做中文软件),除此之外的一律不做;第三,管理上要独立,所有权和管理权分开,由懂得这一行业的人来运作企业,公司有独立的人事权和财务管理权,采用总经理负责制,由总经理通过董事会向所有股东负责;最后,新公司在分配体制方面应有所突破,投资方应给公司的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一定的股权。
为了吸引王志东等人加盟,四通集团的领导层慨然应诺。但是,年轻的王志东们并不了解四通和它的领导人,他们懂技术,也比王缉志更懂经营管理,但是他们不懂权力斗争。2002年6月,段永基以一套熟练的“太极拳”就把王志东推出了新浪网。
1994年,我在商业收款机方面虽有一定收获,但在税控机方面却步履维艰,内部协调十分困难。当我向段提出,将收款机、税控机的研发、生产、销售归到一个系统,以加强统一领导的时候,段想了想后只同意我来做这几个方面的协调组组长。而当时负责开发和生产的两位负责人都曾是我多年的部下,对此我十分郁闷。1994年下半年到1995年上半年,税控机市场打不开,商业收款机市场做不大,我的进言无人听,四通前景日益暗谈,那是我在四通心情最为苦闷的一年。